弘时硕博 | 马玉如:千峰一室_油画_老师_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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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考,它是自然风景,更是艺术风景。说它自然,是因为艺术需要自然生活,去真听真看真感受,疫情的消散让2023年艺考生有机会脱离了“双机位”,更加真切地经历与感受艺考,看到模特的皱纹,触摸生活的材料,感受云雨雾的变化……而这些关于生活和艺术的“感受”,在70多年前的西湖边,也即将成为一位艺考生琢磨一辈子的东西,他就是马玉如先生。

1978年5月,马玉如为潘天寿先生画肖像

他叫马玉如,关于这个名字,我是先闻其名、再见其面、后识其人的。

作为艺术记者,我采访过很多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当他们在回顾自己的艺术之路时,常常会提到“马玉如”这个名字。慢慢地,我发现,原来他是中国美术学院附中的老校长,当下这些美术界的中流砥柱,不少有过在附中学习的经历,在他们十六七岁的年纪,恰恰是马老师的一句话,一堂课,一个指点,让他们对艺术有了不一样的感知,开始思考自我表达。

这是一位怎样的老师?

阳朔风光 布面油画 50cm×60cm

“艺者风华——浙江油画百年大展”中,自李叔同、林风眠始的百余位油画家共同汇成了浙江油画的文脉,串联起百年间的艺术风采。其中有一幅山水风景《阳朔风光》,创作者正是马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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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语言的探索——马玉如、高友林油画作品展”在全山石艺术中心举办,马玉如和高友林一起出席了开幕式。他们都是中国美院油画系的教授,这次双个展是他们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作品同时展出。高友林是马玉如的学生,但马玉如不希望强调二人“师生”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是同代人,都是画画的。”他这样说。

记得展览那天,马玉如穿着一件寻常的灰白色衬衫,几乎淹没在人群中。我有点不敢认。这样一位朴素的先生和他的油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马玉如的作品色彩浓郁强烈,笔触苍劲有力,使画面中呈现出浑厚、粗犷而壮丽的风格,兼具西方表现主义色彩和东方象征意蕴精神,十分惊艳。这些作品尺幅不大,但是气象绰然,方寸之间包罗山河万象。站在画作前,你能够感受到生命力在其中滋长,扑面而来。

中国文联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用“浓郁出风华”来形容马玉如的绘画。“满目青山,烟云无限。挥洒之间,饱含东方情味。”

展览的组织者、著名油画家全山石是马玉如在中国美院的同学,他指出:马玉如(及高友林)在创作中一直保持着油画本体语言的特色,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探索,让油画更加富有东方韵味和中华民族的精神。92岁的全山石致辞后,91岁的马玉如撑起身子,鞠躬表达感谢。

马玉如的绘画之路开蒙于倪贻德先生,进入中国美院后又师从苏天赐、胡善余、关良等诸位先生。在新中国初创时期,马玉如的学习既浸润在东方的草木山水世界,又吸收着西洋(欧洲)、东洋(日本)的油画经验,激发了他对于艺术的思考,让他逐渐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马玉如和胡善余先生

在绘画探索之外,马玉如大部分时间都扑在教学上。

在女儿马宁的记忆中,父亲平时都在学校,回家吃个饭后就放下碗筷又回校去了。1955年毕业留校后,马玉如就成为了“马老师”,曾在中国美院油画系任教,也曾在国美附中任教、任校长等职。

在展览开幕式上,他的学生济济一堂,轮流问候老师、与他合影。当年十几岁的中学生,花俊、陈焰、张俊、林岗等人,如今已成为国内美术界的中流砥柱。而油画家胡振宇、潘鸿海、高友林,国画家吴山明、刘国辉、钱贵荪,版画家韩黎坤,也都是他的学生。他们不仅在油画,还在中国画、版画、雕塑、动画等各个领域发挥着引领作用。

但马玉如说,他们的成功是因为他们的天分和努力,“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做老师是值得一辈子做的,它是利人利己的事情。”

其实学生们平时也很少见到马老师,马老师喜静,退休后不出画册、不卖画,也很少参加活动、更少接受采访。

“人家说我清高,我很冤枉。我只是懒惰,外面太吵闹了,我想安静一点。”马老师说,“把自己看低一点,对身体都有好处。”

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我们叩响了马玉如家的门。

师母开了门,房间不大,装饰也不多,墙壁上挂了几幅色彩浓郁的画作,干净整洁。我们到时,二老已经把椅子摆放好,又沏好茶水。

为了这次采访,马老师还准备了几页纸的内容,却一时寻不到了,屋里屋外翻找好几遍。聊着聊着,马玉如有时会记不清旧事的一些细节,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但他却会替我们着急,频频道歉。

那个下午,“90后”的我听“90”后的马玉如讲述他的老师、他的绘画、他的教学……

马玉如后来叮嘱我,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的事情很普通。”

马玉如在家中

01

1948年7月,雷峰塔下的汪庄(现为西子宾馆),17岁的马玉如第一次握着炭条坐在画板前画石膏像,一时不知如何开始。

虽然他自小就喜欢画儿,有着强烈的学画愿望,但却没有丝毫基础。素描是什么?根本没有概念。画眼睛,就是上眼睛一根线,下眼睛一根线;画鼻子,两个比较明显的鼻孔画完,就画不下去了。

老师倪贻德过来看了摇了摇头,给他做示范。

这是在倪贻德的“西湖艺术研究所”,倪先生教学生们画素描。

倪贻德是我国著名的美术家和美术理论家,出生于浙江杭州,1922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留校任教。1931年,他曾与庞薰琹等人发起组织“决澜社”,中国艺术史上第一个有宣言、有纲领、有连续展览活动、持续时间比较长的现代艺术团体。决澜社怀着挽狂澜于既倒的决心,以“探索和发展中国油画艺术,用油画表现新时代的精神”为宗旨,他们的艺术实践与艺术宗旨在中国现代主义绘画史上有着长久而深刻的影响力。

当时,原国立艺专西画名教授倪贻德先生因积极支持进步学生运动,国民党政府以“潜伏异党分子罪”命令校方对其解聘。为了生计,倪先生通过私人关系在汪庄租房,开办了“西湖艺术研究所”并登报招生。有一腔热情而学画无路的马玉如正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招生的消息,每学期学费需三石米价,大哥菊如慨然承诺由他提供一切费用,圆了弟弟玉如的学画梦。

研究所的学生有十来个,最多时有二十人左右,其中有些是地下党,或者地下党外围组织成员,年龄都比马玉如大。他们对年纪小的同学非常亲切,就像对弟弟一样,称呼他为“小马”。此后,小马每日早出晚归,骑车来往于家与画室之间,正式开始了学画生涯。

倪先生并不讲课,只是先让学员自己画,到各自画完,他才为学员逐个改画,让学员们从改画的过程中去领悟原理。

那时候,馒头就是橡皮,倪先生看了小马的画,拿馒头轻轻地抹掉,再拿着炭条一看、一擦,鼻子就有了。小马和其他学员站在他后面,看着石膏像慢慢地出现在画面上。这样次数一多,小马知道了,原来耳朵和眼鼻口不在同方向的面上,而眼睛里面是个球体,不能只画上下两条弧线。潜移默化中,形体基本构成的观念就根植在了学员心中。

倪先生早年留学日本学习西画,他很推崇后印象派画家塞尚用几何体追求牢固、稳定的风格,因此在教学中让学生高度重视抓住写生对象的基本形体、动态特征,反对琐碎。这学艺之初的“第一口奶”,影响了马玉如几十年的绘画和教学。

02

马玉如对于绘画的热爱,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

在17岁正式学画之前,家人都知道,自幼最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画儿,可以追溯到桃花坞木版水印的彩色画。

在小马四五岁的时候,过年前十几天,家里就开始供“天地菩萨”像,红红绿绿的杨柳青年画十分吸引小马。为了看画,小小的人要爬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凑近了仔细瞧。对于门神、木雕这样的民间艺术,小马情有独钟。

稍大些,每次随大人们看戏回来,小马就会在纸上画出戏中的人物脸谱,再卷起来套在手指上,不知不觉脸谱便积攒了一盒子。

从那时起,他便一直保持着对传统戏剧的热爱,传统的艺术精华也一直温养着他的创作。进入国立艺专(中国美院)读书之后,学校里上演过各种传统戏剧,京剧、绍剧、昆剧、越剧,一应俱全。《十五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经典作品都曾到美院演出,当时来演出的有很多著名演员:盖叫天、六龄童、周传瑛、王传淞等等。马玉如看得入迷。

走在大街上,小马也满脑子都是画儿。西湖边遇见画关公像的民间艺人,他便站在摊位旁看着,久久不离开。再到后来,看到街上的抗日宣传画,他也要回去默画出来。

想来,在传统艺术的耳濡目染之下,民族精神和东方意蕴早就深种在小马的潜意识之中;杨柳青年画、京剧脸谱也让他自小就对色彩有着敏锐的感知与深切的认识。

一直到14岁,小马才看到了真正的油画。

他受到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人的脸怎么可以这么画?红一笔绿一笔居然还那么像?

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在现今的解放路靠近官巷口处一座名为“思澄堂”的教堂里,举办了一场著名现代派女画家李青萍的个人展。画家用笔奔放大气、泼辣率性,色彩浓重强烈又能紧紧把握住人物的特征。

这场与油画的初识,为小马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初窥绚烂的油画世界,现代主义就先迎面打了个招呼。

1946年10月,国立艺专从四川重返孤山校园,西湖边多了许多写生的艺专学生。在学生们身后,少年小马静静地看着,时常一看就是大半天。他既佩服又羡慕,心想:我也可以撑起三脚架,拿着调色板,去画风景。

03

1949年秋,马玉如进入了梦想中的艺术殿堂,正式成为了能在西湖写生的艺专学生。

时年5月,杭州解放,倪先生受命为接管国立艺专的军代表之一,研究所虽未停办,但已无暇上课,学员都是自己画。不久,艺专秋招,马玉如和其他130多名新生一起踏入了校园,成为了建国后的第一批艺专学生。

林风眠先生的助教——苏天赐先生成为了马玉如的班主任。苏先生不仅教学认真而且对学生十分热情,课余时还经常给学生们介绍欧洲近代艺术大师的作品,开阔学生们的眼界,提高了大家的审美力。

虽然苏先生教他的时间不长,算来只有半年多,但带给了马玉如一辈子的影响。

有一次,他去图书馆看画册,结果同学们都围上来,问他——有什么“感觉”?原来,是苏先生在其他学生面前称赞他:马玉如感觉很好。

可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对画画的人来说,这摸不着的“感觉”非常重要。

马玉如还从苏先生这里了解到林风眠先生的艺术主张和理念,尤其对“调和中西艺术”的观念颇有领会;苏先生对于绘画感性的重视,更是引导了马玉如日后的创作。

马玉如和王流秋、苏天赐先生

因为在倪贻德先生的“西湖艺术研究所”打过基础,马玉如跳级到48班上课,曾留法的西画教授胡善余先生、留日的关良先生是48班的主要专业教师。胡先生的画色彩典雅、细腻,注重客观写生。关先生则大笔挥挥十分潇洒,主观成分更多些。这些老先生们各有风格、独具特色,初学绘画的小马得以孜孜不倦地汲取养分。

从1948年7月到1950年7月的两年中,马玉如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而这样集中整块时间绘画的机会,此后不再有。

毕业后,马玉如留校任教。那是美院附中复办的第二年,师资紧缺,时任副校长夏子颐找到马玉如,邀请他来附中任教并担任专业教研组的组长。在附中教学没有职称,说起来只是个中学老师,与大学教授不可相比。

马玉如答应了。

他的母亲还以为是他画得比别人差,而马玉如只是觉得,应该有人帮夏老师去做这个工作。

于是,从1955年11月起,在画板前潜心学画的小马,成为了附中人口中亲切的“马老师”。

04

时隔多年,林岗还会想到马校长的素描课。

他是“文革”后附中恢复招生的第一届学生。第二年,新校长马玉如上任,同时担任素描课的任课老师。

素描是基础课,林岗当然不陌生,但马老师的课,完全不同——

他画素描,就像给照片做显影。不是局部的塑造,而是一个整体的、同步的过程,手腕挥动之中,对比度一点点提高,画面逐渐由模糊到清晰。林岗深受启发,由此养成了一种整体性的观察方式和艺术表现手法。他说,这种素描方式有点像雕塑的素描,为他此后的学习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80年代,像林岗这样想学习雕塑的人并不多,更多人选择国画、版画等专业。知道了林岗有学雕塑的志愿,马玉如将两把雕刻刀递到了他手上。这两把雕塑刀有形又好用,当时很少有人用。林岗收到这份意外之礼备受鼓舞。如今,他已经成为知名的雕塑家,杭州市雕塑院院长。

1980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马玉如和陈达青合编的《素描技法》,一度成为美院学子必读的畅销书。这本书的出版填补了当时素描技法书的空白,同时讲得清楚通透,十分实用。

素描技法

“因为教书教得多了,我晓得他们需要什么。”马玉如时常感慨,在他学习的时候,学校里面只教学生如何把画画好,没有讲过怎样做老师好一点,自己当了老师才感受到,做老师是大有学问的。

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副院长邬大勇年纪更小,没有在学校里正式跟马老师学习过,但在他初一时,参加了一个美院附中的暑期班,素描老师就是马玉如。

有一次画阿里亚斯像,马玉如做了一个不到五分钟的示范。一个拉长线的倒三角观察方式,几下子就把阿里亚斯像用几何的方式很精炼地概括了出来。邬大勇很受震撼,在以绘画为事业之后,仍经常会想起这一幕,记忆犹新。

暑期班上,马玉如跟他说“你的素描,用笔、用线的感觉很好,很松动”——这是认可与鼓励,但是“精炼度不够”。精到的评价让他一直谨记在心。

学艺术,“第一口奶”很重要。马玉如学着他的老师们,既像倪贻德先生那样,给无数初学艺术的学生打下一个坚实端正的基础;也像苏天赐先生那样,在有意无意处,给予学生以鼓励和期待。

在最近的浙江油画百年大展中,马玉如和他的老师、同辈、学生、学生的学生的作品一齐展出,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根根炭笔、一支支油画笔在代代油画家手中接续,绘出浙江油画的斑斓长河。

马玉如在教室里给学生作范画

05

如果回到上世纪80年代的西湖边,你可以看到一群正在写生的附中学生,而马玉如就站在他们身后。

此时的马玉如不再是那个只能羡慕他人、暗自观赏的少年,而是为少年们悉心指导的马老师。

花俊握着画笔坐在其中,思忖着要如何画下他眼中的西湖。这时候,他听到马老师对他说:“你要先感觉这个西湖,你看啊,今天的西湖是沉重而透明的。”他一下子被击中了。

这是深秋时节普通的一天,马老师的色彩课,花俊第一次到西湖边进行风景写生,他从未想过,日日面对的西湖可以是“沉重而透明的”。他知道,马老师这是在引导他,怎么样感受外部世界,怎么样观察自然、走进自然,怎么样形成艺术家的专业眼光。

《映日》1972年

在此之后,每一次路过西湖,花俊都会下意识地感知一下:今天的西湖是什么样的。如今作为中国美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的副院长,花俊带学生写生时也会注重观看能力的培养,而不只强调技法本身,甚至于观看角度还要尽可能刁钻、与众不同。

“感受”是马玉如一直强调的,他主张画油画要有生命意识。“倪贻德先生在《现代绘画的精神》一文中说:现代艺术有两大倾向,一是依头脑感受绘画的精神,一是在心上感受绘画的精神。”马玉如认为,用心画尤其重要。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会折服于马玉如作品中响亮而明丽的色彩表达:画家的情感盛放在油画颜料之中。同一处风景,因为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心境,会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落在画布上就是千变万化的风光。

马玉如喜欢山水。

马玉如的女儿马宁讲,父亲画肖像也画得很好,但画得不多,基本都被美术馆收藏了,只留下一幅母亲的肖像画,自己不舍得送走。相比人像,山水是马玉如更偏爱的题材,这是因为山水可以用色彩更为畅快淋漓地抒发自己的情感。

在绘画中对人的主观性的重视,也让马老师代入到了教学中。他十分认同“教学工作也是一门艺术”的说法,因为它的工作对象是人,虽然有着一定的规范,但是在实践中常常因时、因人而异,所以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一以贯之,像面对绘画一样,马老师用丰沛的情感与热爱面对教学、面对每一位学生。

这样重视主观、注重情感、以人为本的观念也影响着女儿马宁。马宁在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负责美术教科书的编写。应该以怎样的眼光选择美术教材的文本?如何引导孩子们感受美、欣赏美、从而创作美?怎样让美育普及得更广泛、更有效?面对这些问题,马宁像父亲一样,以人为本,从每个人的成长需求和真实情感出发,进行针对下一代的美术教育工作。

06

在三个孩子中,马宁是最像父亲马玉如的。她自小浸润在绘画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也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身为美院附中校长的女儿,她却不被允许考取附中。

马宁一度不太理解父亲的决定,后来渐渐明白,父亲有他的考量。作为校长的女儿,她考附中不能保证老师评判的公正性。即便马宁是凭自己的能力考入了附中,在日后的学习过程中,老师们也难免地会对她放松要求。这是马玉如不希望看到的学习状态。

自始至终,马玉如都坚持一个原则:做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他相信,只要是自己要学、肯学,不论在哪里学习都一样能非常优秀。

马宁也继承了父亲的做人原则,从在校学习到工作的每个阶段都靠自己的努力去发展。

不可否认地,马宁因此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道路,没能够像父亲一样专注于艺术创作的探索。如今想来,马玉如会有些遗憾地承认,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对女儿有所亏待。

1989年11月,素描课间隙,教学楼阳台,和学生们在一起

在马宁正式学艺之后,马玉如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她。有一次暑假作业是画一个苏联老妇人肖像,马宁画好后马玉如过来看,认为她整幅画画得较“软”(虽然人物有肌肉,但是用线要硬朗一点,不能太松太软),要求她修改。但是马宁已经画了很久才完成,就偷懒不想再改,十几岁的小孩子开始和父亲狡辩,不肯动笔。马老师见状,伸手直接把整张画撕掉了。

重新画。

他给女儿示范,并告诉她,为什么之前画会显得软,应该怎样画是更好的,再画再修改。对他自己的画,他也一直在不停地修改当中。有时,马宁回家会看到父亲翻出了很多年前的画在改,还叫她一起看看用色和笔触。

马宁笑言,和父亲在一起,很多时候的感觉就如同师生一样,不同点在于:“他不会撕学生的画。”

但是在生活中,马玉如又十分随性,他说“我喜欢自由散漫”。马宁就是在“放养”的状态下长大的,允许她自由地发掘个人的爱好。课下,马玉如也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一起游泳做运动。

课下,学生们也喜欢到马玉如家中坐坐。中国美院综合绘画系主任陈焰在大学刚毕业后有一段迷茫的时期,她就经常去老师家里坐着,听听马玉如和胡善余、王流秋、徐君萱等老先生们交流,从老师那里获得很多鼓励。

07

马玉如退休之后,大家便很难遇到他。他本就喜静,退休后便全心沉入自己的山水世界。

宇宙之大盛于一室之内。家里从不要装修,画室里只有一张画桌、一排书架,房间里挤满了图书和画材。

马玉如曾画过一幅画,题名为《千峰一室足生平》,引自僧人释担当的草书扇面诗:“过了溪桥远市城,千峰一室足生平。乱云杂雾都消尽,惟有紫香入脑清。”

画面中青山简重,白云绵远,蕴含着一种浑朴的浩然之气。这幅画既是写雄伟风光、千山万壑,也是写画者的内心所求、心中所愿。

千峰一室足生平 布面油画 50cm×61cm

如前所述,马玉如不常参加公共活动。只有学生们难得聚会时邀请他,他会十分乐意地前去和学生们一起。

浙江省油画院院长常青知道马玉如很少参加活动,所以自己办展览时不敢邀请,害怕被拒绝。结果在开展前两天,马玉如主动跟他说:“你的个展我要来。”或许日常交流不频繁,但在重要时刻会出现,是为君子之交。

他“凡事都要靠自己”的性子使得他很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直到2022年才在多方劝说下和高友林合办了双个展。他反复说,应该让徐永祥、徐君萱、金一德、汪诚一、高友林等老师们先办展览,在同代人中一贯谦让;提及自己的画,他评价是“半生不熟”,因为他对作品的标准一直在参照林风眠、吴大羽、倪贻德,在参照莫奈、塞尚、马蒂斯。

大部分时候,马玉如都只是在家中安静地画画,画春日里的江南、画夕阳下的山峰,画雪山、画村舍、画塔寺,画秋色、画夕照、画华光,把大好河山收于一掌。然后再一遍遍修改,直到自己阶段性满意。

一张张画布瑰丽高华、熠熠生光,而画前的人从来只是一身素色衣衫,不假任何修饰。

藏千峰于一室,隐灿漫于淡雅。

马宁时常觉得家里升腾有一股平静的气场。当她结束忙碌的工作回到家,就感到自己被治愈了。父亲在画室画画,母亲在厨房烧饭,整个氛围特别安静,好像可以洗涤快节奏生活带来的浮尘。她甚至会感到这气场已经漫延到了南山路上。只要一进南山路,她就会觉得心静。

08

2022年秋,92岁的马玉如给学生陈焰打了一个电话,叫她来家里把画架、画布搬走。

一辈子画画、教书的老先生在某天也会感到自己不太画得动了。但是家里还有不少画材可以继续用,浪费了可惜,他便请陈焰帮忙处理,留给后生,发挥余热。

即便早已退休,马玉如始终关心着油画系和现在的学生们。他会在毕业展后半期人少的时候去现场,看一看现在油画系年轻的学生有什么新创作。2019年他去看展,正好赶上小型研讨会,他也乐意参加,主要是表扬,觉得现在“面貌多样,是好事”。

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外孙女也走上了艺术之路。闲暇时,马玉如乐得陪外孙女看画展,祖孙俩会在回家的路上讨论观展的感受。他乐于看到涌现出的新颖创作,但是也强调经典之作的价值,并且期待材料之外更触及内核的创新——要用批判性的思维去赏析当代艺术作品。

2023年画展开幕式和学生(右三为马玉如)

马老师高高瘦瘦,让我时常会联想到竹子,君子之气,高风亮节。现在又觉得他像竹林,他人隐居竹林,他自成一片竹林。

许江则引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希望以芙蓉比马老师。“畸人乘真,手把芙蓉。”畸人不偶于俗,率性质朴,而芙蓉是香洁之草,有风华之气。

而马玉如只管沉浸在他所爱的绘画之中,甚至钝感于年龄的增长。八十多岁时,他还爱骑着自行车飞快来往于西湖边,不少学生都曾与他擦肩而过。但是他都浑然不觉,目视前方,行色如空。许江想:“他是浸润在走云连风的山水世界之中,浸润在千峰一室的生平静足之中。”

好像驱车的,还是17岁那个一心来西子湖畔学画的“小马”。

马玉如,祖籍浙江上虞。1931年出生于杭州。1948年7月-1949年8月在杭州西湖艺术研究所学习,启蒙于倪贻德先生。

1949年9月考入国立艺专(中国美院前身)绘画系,受教于苏天赐、胡善馀、关良等诸位先生。1955年毕业留校。应美院附中副校长夏子颐先生之邀,去附中任教并担任专业教研组组长。1978-1983年任教于油画系。1984-1986年任附中校长。1985年获浙江省教育成果奖。1988-1991年在油画系任教至退休。1991年赴法国、阿尔及利亚进行艺术考察。1992年获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称号和终生津贴。专著《素描技法》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库尔贝》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在专业刊物发表《油画技法》、《谈素描》等论文。油画创作曾参加全国油画展及日本、东南亚等地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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