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畔的故事(5)(6)(诸炳兴)_景洪_招待所_贵州人

流沙河畔的故事(5)(6)

作者:诸炳兴

知青情缘

2016-08-26

1976年末,我被派去参加了景洪农场“路线教育”工作队,分场党委书记与我两人为一组,被分在农场修配厂。景洪农场修配厂是在流沙河北岸,从农场机关办公室后面向西,穿过一片胶林,那里是农场招待所,从招待所往南面,再穿过一片胶林,那就是农场修配厂,修配厂再向南有条小路可通向流沙河。

那时,文革虽然己结束,但还残留着阶级斗争的硝烟。极左的政治氛围还很强,工作队纪律很严,工作队员也不能随行就市。

我爱好酗酒,但工作队是不能随意在该单位喝酒的。无奈之下,下班后或礼拜天,我经常会独自去附近的招待所、农场部、工程队,找熟人、朋友,喝酒聊天。

我经常路经农场招待所,那里有我的厨师老曾,劈柴的吕聋子等,好几个朋友,他们也是我的老酒友。我一到修配厂,老曾就常来请我去陪他喝酒。那时,有个醴陵籍白头老阿姨当所长。招待所里上下十来个人,唯有一个从十分场调来姓蔡的上海美女知青。我到修配厂后,也只有我一个上海知青。招待所也只有小蔡是上海知青。经常路过招待所,也常去那里喝酒,那时小蔡是服务员,时间久了,加之又是老乡,从那起,我们成了熟人,互相就熟不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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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远处逶迤的南联山脉和袅袅炊烟都已隐身于浓雾之中,修配厂四周的胶林,也被蒙上了一层洁白轻纱的晨雾。那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眼前我与往常一样,起床后,去厂区后面的厕所方便……。霍然,几个身影穿破浓雾出现在我的眼前。武厂长的哈尼族老婆沙帕,跑到我跟前,指着招待所那片胶林,用语无伦次的云南话告诉我:胶林里……有人吊脖子了……!我惊异地问她:你在讲什么?她已脸色发白,无法说清楚了。一把拉着我的袖子来到胶林,我向她指着的方向远远望去:前面的胶林深处,有一盏银光灯,旁边那棵橡胶树上,真的挂着一个人,披着长发,头发遮挡着脸,身穿一套淡蓝色的睡衣,两只垂直的脚下,拖着两只光着的脚……。我心里一阵惊吓,突然全身颤抖。那是谁?不会是小蔡吧?昨晚我路过招待所,我们还打了招呼,她还告诉我,最近她要回家探亲。我远远地看着树上的女尸,真不敢相信,那是小蔡!但是从穿着、个头来看,我心里猜疑着,她就是小蔡!不一会儿,从招待所传出消息:是上海知青小蔡,她已自杀身亡人了……!

这真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我知道这是真实的一幕,但心里总希望这不是事实,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作者用电脑回忆默画小蔡像

小蔡是1970年从上海南市区到农场去的知青,她长得很漂亮。一张圆圆的鹅蛋脸, 白白净净,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 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 秀灵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 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丽人 。她修高的身材,常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衬衫, 深蓝色长裙.坐在那儿,端庄高贵,文静优雅.那么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莲花,纤尘不染,容光照人。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说话时, 她轻声奶气,摇摇曳曳.如此脱俗,仙姿玉貌,如此佳丽,简直是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俗话说,开得艳丽的花朵,采蜜的蜜蜂就会蜂拥而至,也许长得漂亮的姑娘就是故事多。这话真没错,小蔡是招待所当之无愧的“花”,我时常见到许多知青有事没事会前来光顾。有几个开汽车、拖拉机的驾驶员,还驾车前往,有的还在招待所住上一夜。

“招待所的上海知青上吊自杀了!”这爆炸性的消息传到修配厂,大家围着我这个上海知青,七嘴八舌,打听着小蔡的故事,我告诉他们,我们只不过是上海老乡,我与大家一样“莫胡干带!”(傣语:什么也不知道)。

我听过有人谈起过小蔡的恋爱故事,这些故事听上去,与一般女知青大同小异。何况她长得更漂亮些,自然而然,故事就会更多些。小蔡平时文质彬彬,沉默寡言,我们见面时只是寒暄客套,也从不问长道短。对于女孩的传闻,更没必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时,我已来到小蔡上吊的树旁,她还挂在树上,披头散发,吐出长长的舌头,铁青的脸,苍白的嘴唇,脚下一只被踢翻了的方凳。我想将她取掉吊在脖子里的绳子,可又胆破心惊,只是在那里干着急,又无济于事……。

天亮得好慢,已七点敲过,胶林里还很黑……。招待所的所长把小蔡自杀的消息,报告了农场领导,农场保卫科的老刀来了,他向我点点头,让招待所的人去找来了把砍刀,老刀说,小诸,帮忙抱住你老乡的腿,不知怎么了,我的腿怎么也迈不过去……!只能让旁边招待所的人过去帮忙,只见老刀放好方凳,站在上面,用砍刀朝挂在橡胶树叉上扣住的绳子猛力砍去,只见小蔡僵硬的身躯,直直地站着在地,又横倒下了……。

老刀让招待所的人帮忙去小蔡房间拿条席子和床单来。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这两天小蔡的男朋友来了,他怎么不在了?难道他不知道吗?

老刀问,她男朋友呢?我随口说,昨晚我从场部回来,大概半夜过了,从胶林路过招待所时,在胶林旁那间茅草伙房里,听到有个男的与小蔡在讲着话,声音很大,但我一句也没听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听了这些情况,老刀认为,这个案子有点蹊跷!他将案情向保卫科长老李作了详细汇报,老李认为案情复杂,必须马上报告景洪公安局……。

八点了,景洪县公安局警车赶到,车上下来提着箱的,拎着包的,刑侦队的头也来了,他们还带来了法医,看来他要就地侦查验尸了……。

天亮了,太阳从胶树的叶缝里射来一束束光柱,小蔡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她平时用的那条方格彩条床单,四周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老刀让人去招待所再拿几条床单来。床单拿来了,老刀又让人把床单将死者围在中间,不让看热闹的人见到里面赤裸验尸的镜头……。

(请阅下集)

公安人员用床单围起来的“墙”外,有上百个围观的男女老少,女人们为小蔡的自杀而惋惜流泪,围着床单的“墙”内,成了临时验尸房。小蔡赤裸露着,她躺在橡胶林地里铺的席子上,旁边站满了公安局刑侦队和农场保卫科的人,有的在翻动着尸体,有的忙碌着照相,有人根据法医检查尸体的情况在作记录,有的在旁抽着烟,聊着天……。

小蔡的脖子里一道深深的,发紫黑色的绳绞的痕迹,大腿内侧都是如地图似的紫暗红、青、褐的斑斑花印,听老刀说,这是她临死前的扎挣,拍打着大脚的伤痕。可以想象,那一刻她有多么难以忍受,不多时,舌头也缩进了嘴去……。

她静静躺在胶林,身旁青草相依。她脸色苍白平静,那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 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小蔡素雅的装束,无疑是毫无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的大眼睛已紧闭,小巧的嘴角还微微翘起, 紫色的嘴唇微张,欲还有引人的丰泽,她在无声地妖娆着, 真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孩。她还是那么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此刻一种无名的伤心惨目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为什么那么漂亮的女孩也要寻死觅活?难道活着比死还难过?公安人员为什么将她如此残酷无情的验尸?如果小蔡是你们的女儿、妹妹,你们会这样做吗?我想此刻的场面让小蔡的家人见了,他们一定伤心欲绝!

也许小蔡是我们上海老乡;也许我们都是知青;也许我们是熟人;也许她长得太美了……!突然,让我产生了无限悲伤!甚至怒火中烧!

我把老刀拉到旁边, 提了根烟给他点上, 问他: 验尸好了吗? 验出什么了? 他回答我, 验好了, 阴道内有男性的精液。那又证明了什么?我问。那就是案子的复杂性。老刀肯定的回答我的问话。我说,这也可证明死前,他与男朋友在一起,事前有过性生活,这很正常。小蔡的宿舍两隔壁都有人住,并不存在强奸的条件……。

那么,小蔡为何要自杀?难道她的男朋友在一起,不知道女朋友去旁边橡胶林上吊自杀?现在他又跑去哪儿了?

案子的迷团,只能先将小蔡男朋友找到才能解开,这是案子重中之重的线索,案子又迅速向刚组建的州公安处汇报,求得帮助,在出入版纳的关卡、口岸拦截小蔡男友。

正在此时,大约上午十点半许,一辆装满货的解放牌汽车向农场招待所急驶而来,直驶小蔡住处,招待所有人报告现场的公安人员,说是这辆车的驾驶员是来找小蔡的,说是小蔡与他约好,今天搭他的车去昆明回上海的。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公安人员马上赶过去,对驾驶员进行问询,经再三查问,这个驾驶只是在约定好的今天早上在某地碰头,要让小蔡搭他的车去昆明,再回上海。除此,他一问三不知,公安人员只能放行,并告诉他,有事还会找他,希望给予配合查清小蔡自杀案。

在场人都虚惊一场,案子又石沉大海。唯一的办法,迅速找到小蔡男友,否则案子无法展开。公安人员进了小蔡的房间,进行搜查,希望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从而顺藤摸瓜……。

可是,还是没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只是找到了小蔡与家人、朋友的几封往来信件,还有一张小蔡与男友的照片……。

公安人员立即将照片送到局里,准备马上发布“通辑令”。

中午十一点半了,已临吃中午饭了。围观的人陆续如走马灯一样,熟悉不熟悉小蔡的人,都一批一批的调换着,小蔡还躺在胶林里,象被人“瞻仰遗容”, 更是让人看着“稀罕物”一样……。

突然,一个爆炸新闻从外面传来:

景洪澜江大桥部队的解放军,在农垦医院的澜沧江边,救起一个落水者,他瘦小的个子,戴了一付全丝眼镜,从水里拖上来真的象条“落水狗”。听落水者说,他的女朋友是上海人,在景洪农场招待所工作……。

救起的落水者,因溺水时间过长,严重虚脱。被送进就近的农垦版纳分局医院,正在救治……。

在招待所橡胶林里的公安人和农场保卫科的人,派来汽车,将小蔡尸体运走,农场领导马上让招待所领导,将小蔡自杀的消息告诉上海的父母,并通知他们尽快赶来景洪,处理女儿后事……。

下午三时许,那个小蔡的男友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个男友是小蔡在上次回去上海探亲的火车上相识,他向小蔡自报家门是“革命后代”,他的父亲是二十八个半的布尔什维克的那“最后半个”。(注:在中国共产党史上,有一批人被俗称为“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 比较通行的说法,“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是指以下29个人而言的,他们是: 王明、博古、张闻天、王稼祥等。那半个是指其中的徐以新,他立场摇摆不定。)他跟小蔡讲,自己是个大学生,在贵州某单位当科室干部。

小蔡是个老实巴交的姑娘,她把这些话都信以为真,她心想虽然自己上海回不去,如与他成家,嫁给一个“革命后代”有何不可?起码能跳出农场这个艰苦环境。

为了自己将来的前途,人家毕竟是“革命后代”,小蔡虽然对这个人的“卖相”(外貌)不太喜欢,但也将就且过算了。勉强的恋爱从此开始了……。小蔡回绝了所有上海、北京、四川许多优秀男知青的追求。一门心思放在了这个“革命后代” 的“贵州机关科室干部”身上了……。

真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则阳寿折”。 听招待所的人传出,小蔡的男朋友隔三岔五的来景洪,似乎不象是什么科室干部,此话传到了小蔡耳中。小蔡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有一天趁男朋友上街没带拎包,小蔡偷偷从包里发现,包里有许多发票和记录本,他是个贵州某社办厂的小采购员……。小蔡不动声色,她怕暴露真相后,贵州人不放过她,所以只有稳住他,装着毫不介意。

事也凑在一起,前几天,小蔡的父母从上海来信告诉她:父母正在为她办理退休顶替回上海的手续,让她随时作好回家的准备。这时,小蔡离实现回上海愿望,只有一步之遥了……。

小蔡背着贵州人,做了许多回家的前期准备工作,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小蔡只准备了点随身用品和带了两件路上更换的衣服,她已联系好上昆明朋友的车,万事俱备……。

关键之际,说来也怪,就在小蔡准备离开景洪的前一天,贵州人突然赶到。他似乎发现了些什么?他时刻尾随着小蔡,身影不离,他发现小蔡这次对自己冷若冰霜,猜疑着有点不祥之兆……。

那天,天黑了,小蔡若无其事,先吃好晚饭,贵州人还在喝酒。夜深了,贵州人酒也许喝高了,随着黑夜渐渐入深了,他们俩人的对话声音也越讲越大了,小蔡已了解了他是个社办企业的采购员,她已感觉到对方在欺骗自己。他们互相争辩着。贵州人说:我们一直谈得很好,肯定是你另有所欢了。小蔡说:家里父母不同意在外地谈爱成家,我还要回上海……。

两人争论不休,互不相让。已到凌晨了,小蔡向贵州人下跪求侥,让他放过自己……。但贵州人说什么也不肯。无奈之下,小蔡对贵州人讲:你再不肯放我,我就死给你看!贵州人不信,他认为小蔡不可能说死就死的。他在伙房里找到一根绳子,用砍刀一砍两节,每人一节。并对小蔡讲:你去死,我跟着来。小蔡说干就干,她搬起一只方凳,向胶林的深处走去……。

大约半小时过去了,贵州人想:她怎么还不回来了?他开始怀疑了,难道她真的……。

他走出伙房,走进橡胶林,在不远的一棵较粗的橡胶树上,找到了小蔡,她已直直的吊在了树叉上……。

贵州人知道闯下了大祸,失魂似地向景洪街上跑去。他来到澜沧江大桥中央,用那另半节绳子捆住了脚,守大桥的解放军见情况不妙,跑上去劝阻他不要跳江自杀,贵州人大叫一声:我女朋友在景洪农场招待所,她已上吊自杀了,我也不活了……。说完贵州人也跳入滚滚澜沧江……。守桥的解放军将此事报告了上级,领导们命令战士们“救人” 要紧,几个小时后,贵州人被江水冲上江边,他离奇的活着……。

公安局接到消息:有人跳江自杀,自杀者的女朋友已在景洪农场招待所上吊自尽。

公安人员认为:案子错综复杂。他们与农场保卫科一起,对贵州人进行了审讯……。

结果:什么他的父亲是二十八个半的布尔什维克的那“最后半个”, 什么“科室干部” 统统都是瞎编骗人的,更不是什么“革命后代”!

小蔡在临回城风之前,上吊自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为了爱情?为了回家?什么都不用再讲了。多少人至今还在为这位美丽的上海姑娘叹息……。

澜沧江的水,浪涛滚滚,流经了千里途程;有时水急浪高,惊涛拍岸;有时平流和暖,水平入镜;但不管江水多么曲折,水势怎样变化,它总是奔向遥远的前方,奔向了大海……。

小蔡被永远埋在流沙畔的红土地里。不久,她在天堂看着知青们,潮水般回到了故乡——上海!

不知小蔡在天堂还好吗?天堂不再有上山下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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