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瑶卿自述:我的幼年时代_青衣_的人_花旦

我原籍本是清江,因为久住宛平,就入了宛平籍了。我父亲从咸丰年间,来京学戏,演昆腔旦。后来因昆曲不受欢迎;家境又稍宽裕,也就休息不演,在家闲住。三十岁后,才生我兄弟两人。我六岁的时候,我父亲请一位祝老夫子——山东人——教我读书,本想叫我学买卖,入商界。后来我有一位师伯,叫田宝琳的,劝我父亲不要叫我入商界。他说:“我们既是戏界,还是习本行为是”。从此他就常到我家,教我学戏。

头一出开蒙戏,是《彩楼配》。这位老先生教戏的法子,和现时完全不同。不晓得从前大家的教法,都是这样呢,还是田先生自己单独的法子?因我年纪太小,记不清楚了。他初教时,叫你上韵念白;等到该唱的时候,叫你先把唱的词句,也按上韵的白一样念法;把一出戏全念熟了,背过数次,再按次序给你唱;把一出戏唱完了,再上胡琴高唱;然后再教走脚步、做身段、排戏。我跟这位田先生就学过这一出戏,戏中的滋味,我是一点也没有明白。

王瑶卿、杨韵芳之合影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因病去世,家道渐渐中落。母亲因我大嗓小嗓都不好,把我送到三庆班大下处,跟崇富贵先生练武工,学武旦。那时候,正在光绪十六七年上,四大徽班,只剩下三庆四喜两班,每班有一个大下处。班里不开包银;大下处不起火食。搭班的脚色,要是没有家眷的;或是外省人,都可以住在大下处里。这位崇先生是唱武二花脸的,从程大老板起班子时,他就在里边教武工。对待徒弟,十分严厉,外号叫崇剥皮。他是独身一人,永久住在大下处里。如张长宝,钱金福,胡金祥,武旦李九儿,李玉林,李寿山,李寿峰,都是他的学生。我在大下处练武工时,和我同班用功的:有迟月亭,李鑫甫,李磨子,程招官儿;还有我兄弟凤卿,也从崇先生学武生。

我练到一年来的功夫,先生给我“围腰”。这“围腰”的练法,先生用左足站在板凳上,把练工人的腰,放往左腿上,仰面朗天。先生用两手,一边按练工人的胸;一边按练工人的两腿,用揉转活动的法子,微微的往下按着活动。直到练工人的两手,能抓住自己的两腿,便算成功了。在练习时,先生每到用两手按时,必令练工人吹气。有一天,正给我围腰时,我觉着腰间一疼,刚一喊叫。先生照例不许练工人出声音说话,听我一叫,用力一按,说:“别嚷”!我就往横下里一歪,先生也就把我放下来了。第二天一看,腰间红肿起来,把腰骨伤了一节,等到养好了,这节腰骨就弯了!从此母亲就不教我练武工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所学的,只有“大顶”“虎跳”“件子”“抢背”“吊毛儿”“加官”几门筋斗;武把子,不过会了“小五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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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瑶卿示范趟马

在我十二岁的下半年,把小嗓喊出来了。我母亲又给我请谢双寿先生,教青衣戏。这位谢先生,因为没有嗓子,扮相也不好,搭四喜班,唱二路青衣。后来年纪大了,改为文场操琴。他的教授法最好!对学生说戏时,把唱法,气口,尺寸,念白,高低断绩的地方,说的十分明白。在同光时代,多数唱青衣的,如:陈啸云,余紫云,张耔仙,王月芳,戴韵芳,赵二实,王兰香,吴菱仙等,都是他的学生。这位谢先生,在青衣门里占势力狠大!就是脑筋太旧,外行人如请教戏,永不肯教,所以票界的学生,没有一个。在他同时教青衣的,还有田宾琳,李鬼子,罗巧福,张芷荃四个人;其余都没有甚么大名气了。

在那个时代,唱戏的规矩极严,凡唱青衣的,不许唱花旦;就是刀马旦与武旦,都不许兼唱。教戏的也是这样。独这位谢先生,可能教《小铁弓缘》《小上坟》《扇坟》几出小玩笑戏;但是也没有人出来反对,我至今还不明白是甚么道理?我学的头一出戏是《祭江》。谢先生的教授法,和田先生就不同了。说戏时,中州韵白,尖团字,处处认真。同是一个字,何处应用低音?何处应用高音?两个低音字碰在一处,怎样分别着念?总而言之:每一个字,必有两个念法,在韵白里,就不许念京白的字音,讲的十分精细。对初学戏的小孩,绝对不讲那个是阴阳平,那个是上声,那个是去声,那个是入声。他只说:“我念出来的字音,非同我一个样,才算对呢;差一点,也不成”。他说:“若是刚学戏的小孩,老早的先同他讲四声,告诉他那个是阴平,那个是阳平,反把学戏的人给闹糊涂!戏是永远也学不会了!等到他登台之后,年纪大些,戏也会了许多,你再细细的同他讲演,自然就明了”。

先生的这个教授法,我很以为是。就说我还念过几天书,要是刚一学戏,就叫我讲四声,阴阳平,我也是照样越学越糊涂。所以这样渐进的办法,是很有益于初学的。后来我又学《彩楼配》《教子》《探窑》《二进宫》《大保国》《战蒲关》《祭塔》《打金枝》《金水桥》《武家坡》《回龙阁》《芦花河》《五花洞》《三击掌》《落花园》《骂殿》等十余出戏。十四岁在三庆班出台,唱《祭塔》。凡我所会的青衣戏,都是谢先生一人教授的;只有《六月雪》《孝义节》《女起解》两三出戏,是向张芷荃先生请教的。

王瑶卿之《雁门关》

同时又请一位杜蝶云先生学刀马旦戏。这位杜先生,早年唱过刀马旦;晚年改唱昆曲乱弹小生。因生的肥胖,扮相不好;又有连鬓胡子,不受欢迎,没有多大的名气。教授徒弟,除昆曲不算;凡是西皮二黄,永远不会念胡琴过门。每逢给徒弟排戏,只拿房里所用的鸡毛掸子,当刀枪使用。所以我跟这位杜先生所学的《娘子军》《扈家庄》《祥麟现》《竹林记》《破洪州》《穆柯寨》《凤凰台》《马上缘》《杀四门》《烈火旗》《反延安》,几出刀马旦戏,在幼年时候,没有登台唱过。这位杜先生的学生,只有侯幼云,陈桐仙,张彩林,朱幼芬,三四个人。除去侯幼云,张彩林登台唱过戏;陈朱两人,一生也没有演过几回戏。后来这位杜老先生因家计不好,得了神经病,疯了两三年,就去世了。

在那个时代,大班子只有四喜和三庆两班;梆子班有玉成宝胜和两班;还有一个小鸿奎科班,是外界人赵宝田成立的。科里的学生,虽是生旦净末丑都有;可是唱得很好的,没有一两个人。戏价:大班卖一吊三百钱;小鸿奎大概是卖一吊二百钱。科里学生,有老生陈六十,青衣陈七十,武生王永利,武丑杨四立,还有一个武老生叫三元,忘记他的姓了。这几人台下人缘全不错,其余都不甚好。后来因为生意不佳,约了许多外搭班的:如青衣王兰香,净脚裘桂仙,李马儿,还有一个万盏灯的徒弟花旦李阿桂,时小福的徒弟陈桐云,丑角王岫云,老生时慧宝,鲍吉祥诸人,这么一来,买卖就红起来了,当时大栅栏庆乐园,广德搂,三庆园,庆和园,都被大班轮流占住;这小鸿奎就常年在同乐园演唱。

那时候我常在三庆班借台演戏。当时三庆班的头等青衣是张耔仙;二路青衣是陈德霖。我每逢唱一次戏,戏码常排在第四五出,一个月里,不见得许你演一次戏。那时候看戏的人,最注重老生;花旦次之。青衣一门,虽在花旦之上;赚钱可没有花旦多。最红的青衣,戏份不过三四十吊钱。头等青衣所演的戏:大概是《二进宫》《彩楼配》《落花园》《教子》《跑坡》《探窑》《探母》一类;二路青衣跟老生配演的戏占多数,如:《御碑亭》《赶三关》《大保国》《牧羊圈》《法门寺》一类的戏。我在前边唱,甚么戏也不能派;总是《祭江》《祭塔》《落园》,几出单头戏来回换着唱。在这个时候,又出来一个小丹桂班,老板我忘记是谁啦。脚色有:老生许荫棠,旦脚孙怡云,小生朱素云,头等花旦田桂凤,二路花旦梅肖芬(二锁),武生是否俞润仙,记不清楚了。那小鸿奎班,买卖一天不如一天,最红的青衣王兰香,也忽然吐血,告了假啦!托人约我搭班,补着兰香演唱,给我开了戏份十吊钱,伙计两吊钱,共合十二吊。这是我学戏搭班第一次赚钱的纪念。

小鸿奎班后台老板叫陈丹仙,和汪桂芬是师兄弟。这班里的老生陈六十,青衣陈七十,均是他的儿子。当王兰香在班里的时候,台下人缘甚好,七十唱不过他,他没有法子办。我初进班子,又是出台不久的脚儿,他每天派戏时,拿戏调动我。唱到后来,我台下的人缘也好起来了,他也就无可奈何啦!后到来科班的学生渐渐的年纪都大了;更有许多变嗓子的;又没有招过二科新学生;外搭班的小孩,又有辞退的。从新又约进几位大脚色搭入演唱。所约的人,有:花旦兼刀马旦李紫珊——即万盏灯,花脸刘永春,架子花脸黄三,文武老生刘春喜,小花脸胡二庚,小生陆薇仙——号小芬。这时贾洪林正倒嗓子,因他是陈丹仙的徒弟,托师父在班子里效力,唱扫边老生。李紫珊最拿手的戏,是头二本《虹霓关》《小上坟》《马上缘》三出。这回上买卖(新进班子的名词)打炮戏就唱《虹霓关》;我同七十,全不会这出的丫环,因这出的丫环,被余紫云唱绝了!所有九城看戏的人,都许可他是独一无二;每逢堂会外串,没有一处没有余紫云《虹霓关》的;但只唱二本一段。北京凡唱青衣的,无人敢唱这一出,更显着紫云独份的好了。你看那时看戏人的心眼多么死呀,所以在光绪初年的时候,戏班里的脚色,只要把一出戏硏究好了,就能红一辈子,还给取个名词,说人家真有个“一着鲜”呢!

此刻紫云早已出四喜班,好几年不唱戏了。孙怡云学青衣,出台搭班,会这出戏;但是把他唱的同木偶一样,脸上不带一点笑容,这一来,更把紫云抬高了。常教习的,也不敢教这出;学青衣的,不但不敢唱这出,连学都不敢学这出了。和紫云同时相差几年的张芷仙陈德霖几个青衣,照例就不唱这出戏。如今李紫姗打炮戏就是这出,我既在班子里,应该我同陈七十唱丫环;七十是小老板,老早的就宣布不会了,只好是我唱了。在李先生前一请教,他狠喜欢我,亲自到我家来,给我说戏,连身段,脚步,做工,都教的极细。并且请谢双寿先生教我那段二六。因为紫云也是谢先生的徒弟;谢先生老年改拉胡琴,搭四喜班,也给紫云拉过这出戏。我学成之后,同李先生一唱,台下十分欢迎,此后就红起来了。

同刘春喜合演《武昭关》,也在这个时候。在鸿奎最能卖座的戏,就是《五花洞》。陈七十见我的人缘比他好,派此戏时,抢着唱真金莲。因为那时头路青衣应该唱真金莲;假金莲是二路青衣和花旦唱的。我只好让他扮真金莲:我唱假的了。又配上刘永春的包公,沈三元的天师,演过多少次全是满座。陈七十嗓子不甚好;又不会做戏,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从此看戏的人,就以为假金莲应该头路青衣演唱了;直到如今也没有改过来。

王瑶卿旗装

光绪甲午年,慈禧太后办万寿,传外班轮流进内演戏。我随班到大内承差,连去过三四次。有一天,已经唱到下午三四点钟,内廷原有差事的外学人等,看戏单只有小鸿奎本班的戏了;有几个人就出城回家。忽然传下话来,添了一出外学的全本《四进士》。应当派演的人,系:龙长胜的宋世杰,谭鑫培的毛朋,陈德霖的杨素贞,罗百岁的万氏,余庄儿的田氏,王桂官的田伦。一查人数,就是德霖同桂官走了。管戏的太监上去回话,说“脚色不齐”。慈禧太后传谕:“叫外班的人补着配演”。这就轮到我身上了。现从昇平署找来一个本子,上一场,大家在后台给我说一场,差一点没有把我急死!这一回是我演戏以来,头一次钻锅(后台的名词)的纪念。

时小福先生,在内廷当差,好几年不在外边搭班了。这次看我唱戏,甚为爱惜;又因慧宝也搭小鸿奎班,所以他常到同乐园听我们唱戏。我每次唱完之后,有错的地方,老先生就在后台给我改正身段和腔调。他因为和我父亲是同谱兄弟,所以给我说戏,十分尽心,我得他指教的益处很多。有一年,本班封箱的时候,陈丹仙老板请他帮忙,唱一次《汾河湾》,是吴连奎配演的;后来因买卖不好,又请他唱了一次《汾河湾》。有一次堂会戏,我陪他唱了一次《孝感天》。我连看了两次《汾河湾》,脑筋里所得印象不少;我因为爱这出戏,无处去学。谢先生不教这一出,请教他老先生,他说:“你学甚么戏,我都能教你;独这出戏,非到了岁数不能唱的。小孩唱这出戏,是容易坏坯子的,等慢慢再教给你罢!”

我在小鸿奎直唱了一二年的工夫,生意甚好。后来李紫珊因事和陈丹仙不和,自己辞退了。陈就改约新出来的小花旦秦五儿——号叫穉芬,专唱《双钉记》《双铃记》《翠屏山》杀山、《乌龙院》等等的戏,台下人缘甚好,小鸿奎买卖好了几月。刘永春同黄三排《铡判官》,派我唱柳金蝉。那时戏班里有许多迷信的事。都说:“谁要唱铡判官的柳金蝉,一辈子不走红运”。我家里因此不准我唱这出戏,就回覆老板,改约青衣王月芳扮演。

这王月芳原是谭鑫培的徒弟,唱老生的;后来因没有大嗓,变过来有小嗓,才改学青衣,也拜了谢双寿先生为师。出台后,尽搭普通小班子演唱。那时青衣最矮的调门,也得唱正工调。月芳的嗓子是宽音,只够六字调;但是腔儿甚为好听,台下也有一部份人捧他。一上买卖,唱铡判官,戏座卖得很好,每天总过一千多人。老板因我不接铡判官的本子,就特别一捧王月芳;对于我就在派戏上,大使其手段。《铡判官》唱完,又派《四进士》——这时周长山正搭鸿奎班,唱做工老生——别的戏,看戏人全不注重,独这出《四进士》一贴出去,必能多卖几百人。我在这班里,台下人缘很好;又是原有的好脚儿。老板不叫我唱;也叫王月芳唱,诚心的气我。后来因为本班台柱子老生陈七十吐血;我也辞退了;小鸿奎的买卖,一天不如一天,渐渐的也就散了。

小鸿奎报散之后,陈六十吐血身死;陈丹仙因痛子相继去世。后台管事人等,因为我和鲍吉祥,时慧宝,陈桐云,陈岫云,秦五九几个人,台下人缘甚好,不肯叫我们分散。正赶上宝胜和梆子班和玉成班竞争买卖。玉成班是由田际云成立的,班里脚色,二黄梆子都有——后台的俗名叫“两下锅”。内中有黄月山——外号叫黄胖儿,唱武老生的,台下人缘红极啦!又有武丑张黑儿,花脸李运仲一般人配演,买卖好极啦!每天都能卖一两千座。宝胜和这边,只有一个十三旦,十二红,被玉成班给打倒了。后台老板,也想学玉成班“两下锅”的办法,约几位二黄班的人,支持局面。和鸿奎班管事商议,约定我和鲍吉祥秦五九等加入演唱。那时候正是各大班在几处戏馆,四天一转,轮流演唱。

我们第一天加入时,宝胜和正转到肉市广和楼,规定的戏码,是我和鲍吉祥的《桑园寄子》。他们同时还约了一个梆子老生小达子,是从羲顺和班里出来的。现在外江鼎鼎大名的小达子,是否此人?我记不甚清。因为早年二黄班和梆子班的人,除去田际云、十三旦两人外,都没有来往交际的。那天小达子的打炮戏是五雷阵,戏码排在倒第三;桑园寄子倒第二;秦五九一出花旦戏倒第四。我刚梳头棹扮戏,就见外面进来许多人,手里拿着木棍,一人领头,大嚷着说:“先打小达子!再打老板”!这时小达子正坐在扮戏,听见有人找他,便说:“好!好!我正等着呢!来呀!打他们”!许多人就拿起后台刀枪把子,乱打一阵;小达子把妆解了,也打在一起;台上的戏,也停住了;看戏的人,一哄而散。然后从前台进来许多官人,把小达子带走。

同时还有一件新鲜事:每个戏班的后台,都供着梨园祖师,设有神棹,前边摆銮驾一份。演员一到后台,须先到祖师神龛前一揖,叫做“参驾”,恭敬极啦!在众人乱打的时候,有个唱武生的生的又胖又矮,一条短裤子,是义顺和约老板,也跟大家来找小达子打架的。一迳走到祖师棹前,一把将棹子拉倒,抱起祖师神龛,摔在地下,口里骂不绝声。好像宝胜和的祖师,就不是义顺和的祖师,岂非怪事?早年戏班里武行老前辈,在后台时,如果听见后辈说一句错话,就得教训,不准胡说,留神祖师爷怪罪!尊敬到这样地步!糊涂起来,能抱起神龛,摔祖师爷,实在可笑!从此宝胜和同义顺和打起官司,也就报散了。我这次搭了一回“两下锅”的班,一出戏也没有登台,算在后台看了一出武戏,得了点儿梆子班后台的经验。

朱素云、王瑶卿反串《溪皇庄》

在这一两年里,我搭小鸿奎班演戏,观众对我十分欢迎,稍有一点名气,后台的人,也认可我是青衣童伶中一个好脚。在那个时候虽然你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只要唱的好,台下头红,也会有大班约你演唱。无奈这时正是观众不甚注重青衣的时候。四喜班有位吴顺林——号蔼仙,是时小福拜门的学生专学时老板的。时小福先生是昆乱都会;兼演小生戏,如:《盛酒令》《黄鹤楼》《群英会》《雁门关》的八郎,都是得意之作;稍微花式的青衫戏,也能演唱。这吴顺林可只会唱王八出,即王宝钏八出戏和进宫教子等戏,最得意的就是因果报买糕干一段。嗓音倒还宽亮,可惜字眼太不清楚。商界人有一部份捧他;票界和真正懂戏的人,就不十分欢迎他了。

还有两个唱青衣的,都是在我演戏前一两年变嗓出台的:一个叫陈瑞麟,——小名叫大狗儿;一个叫郑二奎——号盼仙,都是老生迟韵卿——小名喜儿的徒弟;都是从田宝琳先生学的戏。他两个人除去几出青衣戏;最花式的,就是《虹霓关》和《四郎探母》;武工一点不会;唱的字眼,也不清楚。你想在时小福余紫云两个大名鼎鼎的青衣停演之后,出来这几位青衣,念唱都不清楚,台下看戏的人,对于青衣一门,自然更不注重了。所以在光绪甲午乙未丙申丁酉四年之中,青衣一门,是失败到极点了!

青衣既是失败,花旦一门,就乘时而起,反占优胜地位。四喜班的台柱花旦,是外舅杨桂云先生,继梅巧龄而起,专唱刺杀旦戏。最著名的:是《双铃记》《双钉记》《杀皮》《十二红》。他还能演几出刀马旦戏,但是马上缘不会耍大刀花儿;英杰烈一个下场花儿也不耍,每演此戏,必卖大满座。在那个年月,戏也算好唱。看戏的人,先把旦角门类,分的狠清,说:“花旦能拿刀枪,狠不容易”所以田桂凤就会《打樱桃》《下河南》《贪欢报》《胭脂虎》《双摇会》《眼前报》《送灰面》、半本《双钉记》几出小戏,就能红到极点,戏码唱大轴子。一时风气流传,各班都注意纲罗花旦人才,以应观众需要。

从三庆班报散以后,侯幼云同曹二顺等改组承庆班。当时北京的花旦,除去田桂凤,杨桂云,李紫珊之外;还有李丽秋,李宝琴,梅肖芬,都甚平常,杨李在四喜,田在同春;另外没有著名花旦。承庆班就托人从济南约来路三宝——号玉珊,演花旦兼刀马旦。头天打炮戏是《卖胭脂》,二天《马上缘》,三天《醉酒》,一下子就唱红了!并且还有嗓子。北京所有的花旦,多数没有嗓子,都有点受他的影响。有一天,二进宫张耔仙告假,他居然就扮上,替他唱啦,从此台下更红了!就是唱的腔儿太直,转湾不玲珑,是他的缺点。路三宝到京的时候,正是我搭小鸿奎班快散的那一年里。

我从宝胜和散了之后,每日在家跟谢先生学戏用功;后来又请钱金福先行教武把子。钱先生是三庆科班的学生;程长庚的徒孙;武戏功夫,也是崇富贵先生教的。和我虽是师兄弟,但是年纪比我大的多,给我说把子,算是半师半友的意思。钱先生虽唱花脸;可是教刀马旦的把子身段,甚有功夫。我就将杜先生教过我的刀马戏,又请钱先生重新排演。钱先生教授法甚好。如:拿枪怎样拿?大刀怎样耍?单刀双刀怎样用?起霸的身段手式怎样做?脚下怎样走?说的精细极啦!我一生武戏的功夫,实在得钱先生的指教不少。

给我吊嗓子的琴师叫耿二立——听说陈彦衡的胡琴,也是跟他学的,后来才同梅雨田在一起研究——在那个时候,请一位吊嗓子的琴师,拉一节不过四六两银子。我天天在家,除去用功学戏之外,母亲总不许出门,还有我父亲的老友韩麟阁先生,就是现在天津大名鼎鼎夏山楼主的老太爷。也是一位戏迷,凡是戏界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专爱唱青衣,学紫云耔仙两个人的腔调。时常到我家看我用功,督促着我学戏,闲时就在一处玩:鼻烟壶和旧玉古玩,外面的荒唐事,全不许做,管的十分严厉。所以我在十六七岁时,在外边胡闹的事情,一点没有。我们戏界人的一生紧要关头,就在十六岁到二十岁的时候。遇见好人,常在一处,成名立业,就在此时;如遇坏人,领你走入下流,终身就算耽误了。

王瑶卿之《能仁寺》

此刻正是迟韵卿、余庄儿、陆华云三个人共组福寿班。内中的脚色,有:老生许荫棠;青衣陈德霖、陈瑞麟;花脸刘永春、黄三;小花脸赵宝林、唐玉喜;还有许多狠好的二路脚色。武戏是朱文英、茹莱卿等一般人,开张甚为熟闹。那时搭班唱戏。要讲资格。就拿青衣一行说:陈瑞麟比陈德霖年纪既轻;扮相又好;台下人缘也不错。这次他两人同搭一班,青衣戏在大轴子和倒第二那出,得让德霖唱;瑞麟只能唱前边那一出。不管你台下多么红,也得让资格老的,且不容易开过去呢。要是一成名脚,狠不容易落下去;年轻新出来的人,总得慢慢的等着机会,才能成为名脚。

这时四喜班专靠连台本戏叫座,最有名的是《五彩舆》,一年唱两次;其次就是孙菊仙所排的《雍凉关》《葫芦峪》《渑池会》;后来又排了八本《错中奇》、四本《梅玉配》、八本《永庆昇平》,都能叫满座。福寿班这边,因为买卖做不过四喜班,就托人找了八本《儿女英雄传》,求李毓如先生重新翻改。迟韵卿自己扮安学海;余庄儿扮十三妹;陆华云扮安龙媒;陈瑞麟扮张金凤。出演之后,买卖十分兴旺,各处堂会,几乎没有一处没有英雄传的。后来又排八本《粉妆楼》;又从朋友处得来十六本《德政芳》,因需要演员太多,想约我搭入。我的幼年时代,在此暂告结束。以后便是我开始加入大班,受人排挤,努力竞争的时期了。

(《剧学月刊》第2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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