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漏之后,云不会在疏散区的边界线上停住_这是_菲利_疏散

㊟《呼吸》

火车脱轨,毒气泄露,大批动物出现中毒或死亡,一场“关乎生死”的撤离,在我们不知情间发生在地球的另一端,美国俄亥俄州。

当封锁的消息传出时,已是 10 天以后,但这场灾难的后果仍未结束,它甚至无法估量。

事件发生后,美国当地政府选择“受控释放”,点燃氯乙烯。不完全燃烧产生的大量有毒气体,形成一道道浓烟直冲云霄,数公里外依然清晰可见,顺着风势,将迅速扩散至附近城市,以及污染那条为 500 万当地居民提供用水的俄亥俄河。

国外网友在推特发文“我只敢喝瓶装水”。

一位母亲至今不敢回家,即使没有任何人阻拦。她仍然记得小儿子被感染时不停地咳嗦,两眼通红:“这是一场噩梦,现在仍然是。”

这场灾难带来的绝望,以及弥散的恐惧,不断侵扰任何一位脆弱的人。

我们回看《破碎之家》里描写灾难危机的《奥斯特瓦尔德》。它讲述了在一场核泄漏危机之后,一个家庭和一个国家所面临的危险。与此同时,也将关于灾难的讨论延伸到更广阔更深远的层面。

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

《单读 23 · 破碎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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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特瓦尔德》节选

以发电站为中心,上了色彩的圆圈像波浪一样向四周荡开,穿过覆盖了孚日山脉圆顶峰群的黑色森林,颜色稍浅的田野,还有城区。一位记者解释颜色的意思。红色:已经疏散。橙色:在巴黎当官的人正在考虑。黄色:覆盖了贝尔福地域的颜色,理论上说,完全不需要担心。不过,按时服用碘片还是有必要的。电视和所有人都在叨叨不休。我们,听着他们叨叨,看着他们叨叨。整个国家应该都跟我们一样。双目空空,嘴巴合不上,麻痹的念头,在大恐慌来临前弥散的恐惧气氛中僵化。沉默无语地盯着发光的电视,看它给事件的迷雾再添上颜色。焦急地看着,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否被包含在或红或橙或黄的圆圈中,再或者,假如我们远离红色,则吐一口气,十分放松。在黄色之后,便是森林的绿色。假如真有危险,危险也是不可见的,这至少是一个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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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收到过碘片,三板,也许是一人一板。所有药片都过期了,估计放在这儿很久了,在高踞客厅橱柜的陶瓷大汤碗中,被护照、证件照、明信片和宝丽来相片压在最底下。我就着一口啤酒将碘片吞下,还吃了几颗花生压了压后味。菲利克斯睡着了。电脑还未关,在他的肚皮上,随着呼吸上上下下。

在电视的灰白光亮中,宝丽来相片的颜色似乎更加晦暗了。被启用的紧急装置,在阿尔萨斯的南部,孔泰北方,德国巴登—符腾堡州的一部分,还有在瑞士的巴塞尔城市州和巴塞尔乡村州。堆起的第一张照片,爸爸和妈妈,在他们结婚的日子,在一棵柳树下相拥接吻。爸爸穿着炮兵的军服,有士官的肩章。妈妈穿一件膨大的白色裙子。他还在服军役。她还是大学生。

以发电站为圆心,三十公里半径内的地区准备疏散。

㊟ 费斯内姆核电站

妈妈应该有八九岁。她穿着节日游行的军服,在一片泥泞的足球场中央,挥舞一根旋转球的球棒,球飞起在青色的空气中,在昏暗和低矮的工人住房的剪影上定住。

原因?在孚日南部的一次地震。

妈妈躺在一片沙滩上,袒露着乳房,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小小的乳房。在照片背面,黑色鹅毛笔的潦草笔迹, 是爸爸的圆体书法,优雅而精准,写着“CostaBrava(布拉瓦海岸)1984”。

震级 6.9 级。比 1936 年摧毁了巴塞尔城的地震更强烈。

爸爸在一条长椅上,给坐在旁边的一只猴子递了一把爆米花。这是在阿尔萨斯省的一片森林,猴子山,那里生活着上百只灰色无尾猕猴。

铯 137。铀 235。锆。堆芯熔化。连锁反应。

菲利克斯在一辆紫色的三轮自行车上。我赖在他旁边,哭闹着抱着车轮不愿他走。

我请求法国人民不要恐慌。

爸爸穿着战服,和核弹军团的其他士兵们站在一枚导弹前。

云是不会在疏散地区的边界线上停住的,部长先生。

他跟我说过,在切尔诺贝利之后,他和他的士兵们负责在贝尔福区域做检测。他们被禁止泄露考察得出的不一样的数据。他什么也没对妈妈说,不过,他要求她只食用 1986 年 4 月之前的罐头食品。

㊟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现场

部长先生,假如您认为三十公里半径范围内的疏散已经足够,您就错了。疏散方圆一百公里,都根本不足够。

我坐在窗户的边缘,一只脚悬空。先祖城里始终塞满了车,一条发光的金属蛇,在懒懒地爬行。

警报的哨声升起,我惊得跳起。

这声音来自另一种现实,和我成长的现实不一样。在这另一种现实中,有炸弹和冲锋枪的响声,有逃难。警报声笼罩整座城市,传遍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广场,在萨福赫斯河上跑,涌入每一户人家,在楼道间四处窜。在建筑的外墙,窗户一扇扇地亮了起来。菲利克斯起床,坐到我身旁来,他还是睡眼惺忪。他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

是马戏团到了吗?

楼下,喇叭大作。车辆都驶到人行道上,车流中让出了一条通道,军用吉普车的车队穿行而过。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说话的人和吉普车一样多,都重复同一条信息。疏散贝尔福地区的命令已经落下。

经年累月,石像鬼在他喝酒、睡觉、喝酒、吃东西、喝酒、干活和喝酒的砂岩石板上,留下了一道肮脏油腻的污渍。石像鬼被人从壁瓮中拉了出来,拔了起来,钓了上来,我们也是一样。一位士兵要求我们去和其他居民汇合,穿过圣克里斯托弗广场,然后是整个旧城。队伍往前,一直行走到有军用卡车等待着我们的军营。

下楼。

他气冲冲,伸手过来抓我的手臂,拉扯我,他凶猛地定睛眼神,传达出他的焦躁不安,和他在疏散整栋大楼、只给我们五分钟收拾一点物品时,是一样的。

你们都快点。

他在门背后反复地吼。他的脸尖而长,小黑眼睛扫视着走廊,我觉得,他有一张老鼠的脸。他陪我们下楼到街上,走在我们后面。所有这些穿军装的家伙,还有女兵们,年龄都和我们相仿,他们也许以为,我们在窥伺他们不在意的第二次机会,跑到严禁进入的地区。也许,他们都有这想法。他们。

我找回了菲利克斯,还有长长的逃难者队伍。在我们数米前,老鼠脸挪动自己瘦高的背影,盖住他的灰白头发的贝雷帽,在头顶上摇摇晃晃。一位警察碎步快走,穿过广场。人们都看着他。他朝监狱的方向走。服刑的囚犯们,被拿着黑色防暴盾的警察们包围起来,列队行走。他们从监狱的灰色高墙中走出,初升的太阳照耀出一道橙色的光芒。在装甲门和将他们运到其他监狱的有铁栏窗户的大巴车之间,还有几米的距离,他们中的一些人向我们叫唤。他们的话,菲利克斯也好,我也好,或者任何人,都不能明白。他们在远处叫喊的语言,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懂。

卡车的引擎在众人的沉默中噼啪响。有时候,纵队停下时,会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落下一些命令。很快,车队重新启动,缓慢前行,在其他被抛弃的车辆之间蜿蜒行驶。这是我的想象。我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在卡其篷布后连贯而过的,是一道熟稔在心的风景,只是,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在篷布车顶下,我们都闭口不言。乘客们对面而坐。像是围坐一张大桌却互相陌生的家庭,每个人努力不撞上另一个人的目光,避免引发一道微笑或一个问题。在卡车狭小的空间里,沉默是每个人都尽量维持的最后的舒适。

你们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吗?

乘客中最慌张的,是一位佝偻的老妇人。当她冒险提出这个问题时,大家仅限于给她一个尴尬的噘嘴。

你们知道吗?

她恐惧的眼神寻找其他人的目光。不过,其他人在躲避,盯着格子盖板看,好像要数清楚在我们的脚之间、黑色橡胶的花边上,孔洞的数量。我将头往后靠。外面的阳光将篷布照成橙黄色。

您别担心,夫人。

菲利克斯回答了她。

您别担心,夫人,我们不会走太远。

我们要去哪儿,菲利克斯也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老鼠脸,他应该知道。在菲利克斯的招呼下,他吐出了一个词。

集中营。

在一道桥,一栋建筑,或者一道防音墙的阴影下,篷布重新变回卡其色。老鼠脸说了一个“集中营”,就闭嘴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集中营这个词的恐怖。

为什么您不跟我们多说一些?无权透露,先生。

在他的两片薄唇之间,先生(monsieur)一词的 s 音嘶鸣了起来。菲利克斯贴在老妇人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在卡车的半明半暗之中,一线光照亮了她皱褶脸颊上现出的微笑。老鼠脸朝他们投去一道怀疑的目光。他们继续有 说有笑,评论士兵,或者麻木不仁的乘客们,互相嘟嘟囔囔,一来一往。

菲利克斯将手滑进口袋,掏出一个火机和一根烟。他点着了烟。烟草的气味让卡车深处的一个男子醒了过来。

车里禁止抽烟。

哦,你就别管了,小傻子。

老太太嘶哑的嗓音,菲利克斯咯咯地笑。

您看,这是写明的,这儿,贴在这儿。禁止吸烟。

菲利克斯深吸了一口,看着他。

总不是这玩意搞死我们的吧,我想。

老鼠脸从他嘴里把烟扯走,扔到格子盖板上。用半筒皮靴的厚鞋底碾了碾。

卡车停下了,在一道魔术贴被撕开的声音中,日光照入卡车里。一位士兵抵着挡板,扫视我们。

你过来。

老鼠脸听令执行。他在老太太鄙夷的目光下,躬着高高的身体,一直走出外面。

菲利克斯和我是最早从车上下来的。

整个队列停在一座高架桥上,在两座光秃的山丘之间,这桥跨越了一个有茶色水流运河穿行而过的商业区域。风在卡车之间呼啸,传送着士兵们的声音。随之传送的,还有铃铛的声音,一群奶牛发出的哞哞叫,后者在远方出现,穿行在卡车之间。焦躁的士兵们试着将它们赶到一起,催促忙于咀嚼公路安全栏下野草的一头贪食奶牛重新动起来。然后,他们又追向另一头在悬崖边上逆车流朝北疾走的奶牛。我们逃难,牲畜在后。牛倌在引导。他一只手驾驶着四轮越野摩托车,站立起来,用目光审视这一切。在他面前数米远的地方,老鼠脸瞄准了一头发疯的家畜,它直立了起来,在兽群中蹦跳。牛倌赶来,拿一根长棍使劲地打在奶牛的口鼻上。它冷静了下来,摇摇头,赶跑看不见的苍蝇。牛倌将手放在它白色的臀部,抚摸着皮肤上大片的棕色色块。突然,他伸直手,转过身,用棍子打在老鼠脸的鼻子上。人群四下笑开。牛群也都发出默契的哞叫。菲利克斯高举双手,拍手叫好。

营地是一个偏僻的玻璃体育馆,位于一片森林和一个湖之间。我知道这个地方,虽然名字我已经记不起了。好久以前,我和爸爸来过这里。当时森林还没有因为要容纳这体育馆而千疮百孔。当时应该是在秋天,水已经干涸,露出湖底。我记得,柔软的褐绿色水藻长在溢洪道的水泥上,湖泊的水缓缓地流向一个史前沼泽地一片沉静的青绿之中。

我走进去。橡胶的气味。温室的热浪。

一位士兵坐在一台打字机后面。他递给我一张卡片,我读完,眼睛就挪不开了。这张卡上面写着,我要始终将它带在身上。在内政部的抬头下,是我的姓名和我的长期住址,也就是妈妈在贝尔福的住址,90000,沃邦河岸 3 号。

黑色的字母,在蓝色的墨线上。这是我的难民卡。我将之对折,塞进口袋。不要丢掉,也不要看到。

本是学年假期的时光在流逝,看不见的逃难,消失的警报声,听不见的灾难传言。这段时间,我们是在一个湖底度过的,与世隔绝,只剩下我们的假设、我们的恐惧,还有哑巴的军人们,他们,出于莫名的原因,生活在这片森林对面的布罗尼亚的村庄。他们的影子在池塘边,在散步的道路上,还在放有集装箱的停车场上游荡,而集装箱中关着的正是监狱的囚犯们。夜晚,士兵们在体育馆的一个阴暗角落处站哨。知道他们在那儿,包围着我们,给这些毫无差别、接连而过的日子的软绵绵的无聊,增添了一点威胁。

阿尔萨斯省有一大部分地区的人群都被疏散了。有消息称,在塞莱斯塔北部,居民们的生活几乎是正常的。可是,那些和我们一样,不幸身处地图上一个被粉笔圈起的地区的人,就要在紧急援助中心睡觉、生活。所有的集中营都和我们的相去无几,像苍蝇一样麋集在一条假想的线上,据说,跨过这条线,即使不可见,微小的危险也是存在的。我们应该相信。我们在安全的地方。这是还能运行的收音机和半导体告知的,哪怕手机的信号始终空白,彻底无望。这些古老的玩意,也许是从地窖或者阁楼翻出来的,是那些比我们更明智的人带来的,他们也许是老练的露营者,在不自知当中,为这次在体育馆的逃难生活做了准备。大卫便是这些人之一。他的收音机一整天放在枕头上,将我们吸附在四周。它聚集起了一个在其附近生活、吃饭、思考和说话的群体。我们转动小小的锈蚀旋钮,摆动被胶布固定的天线,朝往一个可以收到任何声音的方向,好在哪个偶然的方向上,接收到在老式收音机的一点频道的声响,像哗哗的落水声。天线的方向从来不是固定的,变化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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