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鸭镇往事》:以小镇为背景的关于日常生活的沉思_姑妈_姑父_葡萄

读书|《鸭镇往事》:以小镇为背景的关于日常生活的沉思

《鸭镇往事》

曹 寇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一部以长三角江边小镇为背景的小说集,鸭镇即为这座薄雾笼罩的小镇之名。由一组关于少年时代的同学、离乡打拼的女青年、迷恋钓鱼的中年人、往返于乡镇和市区之间的打工者的中短篇小说构成。讲述返乡浪子遭遇的莫名尴尬,相互依赖又彼此厌弃的亲朋好友,以及对于日常生活的忧郁沉思。

德贵的不寻常最初并未显现,我们一起玩,一起上小学,一起赤脚顶着烈日沿河岸走很远去一块葡萄地偷葡萄的童年往事至今还在我的脑子里萦绕。我记得河岸上有很多草桩(农民们割掉这些草放到稻田里去沤肥),硌脚硌得厉害,而前行的一路,纷纷有田鸡、青蛙之类的乡村小动物扑通扑通跳进水里。而那片为我们向往的葡萄地,早已料到了我们这样被烈日烤得一身焦糊味的孩子迟早会鬼鬼祟祟地现身,所以养了一条声音洪亮的大狼狗。强烈的日光,茂密的葡萄地,我们看不到大狼狗在什么地方,也可以理解为它在葡萄地所有的地方。也就是说,与其说是狼狗在叫,不如说是葡萄地在叫。看葡萄地的那个戴草帽的老头也经常在我们未曾预料的地方蹿了出来,吓得我们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不过,鉴于我和德贵不仅年龄相仿,姑老表的关系还使我们长得很像;此外,热爱娘家的姑妈给德贵买衣服的时候总是喜欢也给我买一套。所以,那个看葡萄地的老头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他一下子懵了,也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抓住谁。

奇迹发生在小学三年级那年夏天。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在于姑妈(她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那时已经布置我们写作文了。小学生到了三年级就要写作文,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写过一篇命题作文《浑身是宝》,在这篇杰作里,我深情地赞美了我家的猪,我说,我家的猪真好,肉可以吃,皮可以做皮鞋,毛可以制作刷子,肠子还可以灌香肠,连膀胱都可以吹上气当皮球踢。德贵的同题作文也写了猪,内容也大致一样。但却遭到了其母的一顿臭骂。何以如此?姑妈的理由是,我家确实有猪,年底了也确实会残忍地将喂了整整一年的猪杀掉。而她家,也就是德贵家,他们家是非农业户口,没有猪圈,也没有养猪。我想为德贵辩解,事实是我家每年杀猪,姑妈夫妇都会携儿子德贵赶回娘家吃一顿新鲜的杀猪菜。就是平时,德贵来我家玩,也热衷于在我的教导下用一根棍子捅猪的屁股。也就是说,这头猪与德贵的关系并不比我更为疏远。但考虑到我这篇杰作来自德贵的启发(他写完给我看后我才写的),所以我选择了一声不吭,及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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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风波发生后不久就是暑假,德贵顶着烈日带着暑假作业跑到我家跟我在凉床上奋笔疾书。除了相貌,我们的想法也惊人地一致,我们觉得暑假作业越早做完,我们就可以偷到更多的葡萄。只见我们凶狠地写着暑假作业,辅以外面的蝉噪和烈日,我们挥汗如雨的样子简直像极了此时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以及十多年后才会在工地上出现的农民工。我们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其目的显然是为了看一眼自己以及干活的状态。真的,与暑假作业较劲让我们为自己感动不已。我们真是好孩子啊。我们不禁问对方:难道这就是幸福的童年?

后来,天突然变了,起了风,在东方偏北的地方还聚集了吓人的乌云。搁平时,德贵会和我一起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站在高坡上享受一下狂风和暴雨,偶尔也曾特意跑到高大的桦树下召唤雷电。但这一天,他只是歪过脑袋慎重地看了一眼屋外,露出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表情,然后慌而不乱地卷起书本要求回家。嗯,他向我作了如下解释:他家的窗户全部开着,外面还晾晒着今晚洗澡要换的衣服;如果他不及时赶回家,窗户玻璃会在狂风中被撞碎,而早已干燥的衣服会在狂风暴雨的作用下被卷入泥水之中。“晚上曹老师(德贵热衷于在别人面前如此称呼其母)回来看到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我表示理解,因为,这件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这件事既包括我们写作业的时候暴雨将至,也包括德贵所提到的“下场”。

事实也正如德贵所料,在那场狂风暴雨中,他家的窗户玻璃几乎全部碎了,衣服不仅在泥水中流淌,他本人的那条蓝色的运动裤衩(左右分别有两道白杠)被大风吹走了,至今(截止本文发稿时至)未见。但这事我毕竟没有亲见,全是姑妈和姑父的转述。他们说,他们到家后德贵仍然没有回来。他们虽然很生气,但想到德贵应该像之前那样在我家,心里多少放心一些。他们甚至提到他们回家的路上曾看见一块石磨也在满地的纵横沟壑中随波逐流。在他们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暴雨稍息,德贵仍然没有回来。然后他们开始清扫碎玻璃,重新揉洗衣服,这时候德贵才进了家门。二人发现,德贵浑身泥水,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东西(事后才知道是已经被雨水浸泡烂了的暑假作业)。更要命的是,德贵不仅面无愧色,对家中的灾情视而不见,而是情绪激动,两眼放光。他急切地上前试图用脏兮兮的小手拉住父母,后者经验老道地躲开,德贵只得返身跑到门槛上,用手指着回来的方向反复说:“龙,有龙,我看到了龙!”

姑妈说,她刚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伸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她咆哮着家里的灾情,并毫无疑义地归咎于德贵,进而提出一个由衷的建议:“大水怎么没把你冲走?”一向忠厚的姑父只是用眼神示意儿子别说话了,孩子啊,现状如此惨烈,你应该表现出成熟的一面,而不是胡说八道,你他妈的知道什么叫龙吗?依姑父和儿子多年来达成的默契,德贵应该及时闭嘴,赶紧用其母拿木桶在屋檐下接的满满一桶水把自己那身泥垢擦拭干净,再换好衣服,坐在写字台边随便摊开一本书静候母亲的下一步处置。这也是多年来德贵遭到母亲训斥和打骂之后形成的家庭制度和固定仪式。但没想到德贵这天对母亲的那一巴掌浑然不觉,继续重复“龙,有龙,我看到了龙”这句。姑妈只好再添几巴掌。当儿子抱住姑父说“龙,有龙,我看到了龙”时,后者感受到德贵身上有股把自己往如注大雨中拉的力量,同时,还看到在“龙”字的边沿,也就是德贵的嘴角,有一丝血迹。姑父不禁对儿子起了怜悯之心,他腾出双手按住儿子剧烈颤抖的双肩,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就像演电影那样刚触摸到儿子的额头,姑父就夸张地缩回了手:“啊呀,这么烫!”

作者:曹 寇

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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